我個人非常贊同并服膺馬一浮先生關于國學是“六藝之學”的定義。這個定義不僅在學理上能夠反映中華文化的特性,更主要是可以付諸國民教育的實踐。就是說,以“六藝之學”為主要內容的國學,應該成為國民教育的基礎資源和基礎教材。因此我主張我國的小學、初中、高中和大學一二年級,應正式設置國學的課程。
2006年,我在《論國學》中曾提出,應在小學正式開設國學課。后收到香港中文大學原校長、國際著名的文化社會學家金耀基先生的函示,他認為不僅小學,初中、高中和大學一二年級,都可以設置國學的課程。他信中與此一設想有關的一段是這樣寫的:
尊文《論國學》中“一點設想”,建議在小學設國學一科,內容以六藝為主。讀來叫我又驚恐,又歡喜。此是文化教育絕大事情。此涉及為“價值教育”(或“倫理教育”)在今日(中西均然)壟斷的“知識學”外尋求一位置,也是在今日學校(特別是大學)的課程中尋求一位置。我最欣賞尊文所說“這樣將來終會有一天,所有中國人的知識結構里面,都有我們華夏民族最高端的文本經典為之奠基,使之成為中華兒女的文化識別符號”一段話。鄙意與尊見略有不同者,以為學校應不限于小學,中學、大學或更重要。國學內容則以《四書》(尤其是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)為主。不知先生以為如何?
此信寫于2008年3月8日,是他收到我寄呈的《論國學》一書之后,寫來的回示。
我完全贊同耀基先生的高見。的確不應限于小學,中學、大學也許更為重要。而且他把此議提升到教育學的學理層面,認為此舉是在壟斷的“知識學”外,為“價值教育”或“倫理教育”尋覓一席之地。我之初意,不過冀圖在未來中國人的知識結構中注入中華文化的原典精神,俾便日后每一個中華兒女的身上都帶有中華文化的識別符號,經耀基先生這樣一講,其理據更加充分,而且還有教育之學理存焉。
那么,何謂中華文化的原典精神?要之其神韻典要具在《六
經》。也就是馬一浮先生所說的“六藝”。馬一浮說:
學者當知六藝之教固是中國至高特殊之文化。惟其可以推行于全人類,放之四海而皆準,所以至高。惟其為現在人類中尚有多數未能了解,‘百姓日用而不知’,所以特殊。故今日欲弘六藝之道,并不是狹義的保存國粹,單獨的發揮自己民族精神而止,是要使此種文化普及的及于全人類,革新全人類習氣上之流失,而復其本然之善,全其性德之真。方是成己成物,盡己之性,盡人之性,方是圣人之盛德大業。若于此信不及,則是于六藝之道猶未能有所入,于此至高特殊的文化尚未能真正認識也。”(《泰和宜山會語》,《馬一浮集》第一卷,頁23)
因此,如果現在的小學、中學和大學的一二年級設“國學科”而施“六藝之教”,竊以為可行。問題是如何化難為易,編訂出合適的教材。原則應該是簡而不繁,由淺入深,以選本以白文為主,然后漸及于注。
所深者理也,所繁者文也。入手還是通過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“四書”,而尤其以《語》、《孟》為取徑,更為便捷。蓋《四書》既是《六經》的引橋,又是將《六經》化難為易的范本。因孔、孟所論,均不出“六藝”之范圍。二程子就曾說過:“于《語》、《孟》二書知其要約所在,則可以觀《五經》矣。”(《二程集》下冊,頁1204)所以,小學應以誦念《四書》為主,初中鞏固《四書》,同時初涉《六經》簡選本,使誦念和講解適當結合。高中《四書》、《六經》之外,應兼及莊老諸子。都是簡讀、選讀,并不復雜,也無須花太多的時間。大學一二年級可稍稍接觸經解,順便尋覽學術史的流變,包括宋明儒的著作,老莊佛學的代表著作,及前四史等。科目都叫“國學”,也都是選讀選學,簡讀簡學,輕松地讀輕松地學。并非要花很多時間,更不是要“皓首窮經”,且以不影響其它學科和現代知識的吸取為條件。高中和大學一二年級,宜適當增加文言文的寫作練習。
茍能如此循序漸進,持之以恒,潛移默化,長期熏習,則中國文化的源頭經典、固有的文化傳統、民族的精神義理、古賢往圣的德傳血脈,就和當代人不期然地連接起來了。顯然這是教育部門應該及早做起來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