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學期,為了深入了解我校青年教師課堂教學的狀態,我給自己定了個任務:每周在一個級部活動,集中聽一個級部的課。聽完課,自然要做些交流和反饋。我發現,當我跟上課老師坐在一起交流的時候,老師們都畢恭畢敬地拿出筆記本在記錄。
我忽然很警惕:我的反饋和意見一定是正確的嗎?值得老師這么重視嗎?
對一節課觀察和評價向來沒有統一的標準,從來都是見仁見智,“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”。老師們對這個道理未嘗不懂。問題是評課人的身份常常把這個淺顯的道理遮蔽了:當一種意見或者評價憑借權力或者權威背景傳遞的時候,這種意見或者評價本身的價值就會被嚴重異化。
當下的中國教育,最忙的就是校長了:開不完的會議,報不完的材料,忙不完的迎來送往。在這樣極度繁忙的狀態下,人會變得浮躁,也就很難長時間潛心研究課堂,并成為教學領域真正的專家——據我觀察,即便曾經的名師們,當了校長以后也不可避免地漸漸遠離課堂。在這樣的狀態下,偶爾匆匆忙忙聽一節課,極有可能誤判;接著發表自己的高見,更有可能對老師的教學帶來誤導。因為一節課很難代表一個老師日常的教學狀態。我就曾聽我校一位老師上課,那節課上得真的是亂糟糟的。但是我很了解這位老師,事實上他平常的課不是這個樣子,他們班級里孩子的狀態平常也不是這樣子。如果不是我很了解他,依據這節課做出的判斷肯定是錯誤的。
現在,校長專業化發展的呼聲很高。很多人要求校長要能上課、能評課,成為課堂教學的行家里手。有些區縣教育局,甚至搞校長評課比賽:現場聽課,不做準備,馬上評課。對此我一直保持謹慎的態度。如果一校之長以教學專家的身份主導學校教研和課堂,當然有可能帶來積極效應,但是也不能排除這種權力背景主導下的教研和課堂,會失去參差多態、個性化發展、百花齊放的自然生態。學術繁榮的一個重要因素是權力的退場。毛澤東喜歡書法而且獨成毛體,領袖的巨大權威和魅力推動了毛體的繁盛。文革期間,差不多整個中國書法界都以模仿毛體為榮。這個時期,毛體一枝獨秀,其他風格的書法藝術近乎絕跡。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教訓。
我一直認為,校長的專業發展不是體現在對具體課堂教學的深入鉆研上,而是要把重心放在研究“人”上:研究每個老師的個性,研究如何解放每個老師的個性,努力營造良好的生態,讓老師們按照各自的方式自由自在地成長。
行文至此,想到了一個古老的人物:三國時的劉備。劉備文不如諸葛孔明,武不如關羽張飛,為什么這些文武英才都死心塌地地追隨著他?因為劉備善于容人、用人。也就是說,劉備的“專業”不是研究如何打仗,而是研究如何用人。美國鋼鐵大王卡內基曾經聘請過一個對鋼鐵領域一竅不通的CEO。結果就是這個門外漢,卻把公司業績推上高位。有人詢問秘訣,這位CEO淡然回答:即便我是美國頂尖的鋼鐵專家,也無法自己把所有業務都包攬了。還不是要靠大家干嘛!我的任務就是不停地到各個車間去,不停地贊美每位員工。當然,事情肯定不會這么簡單。這位CEO雖然不懂鋼鐵,但是他原來的工作背景和豐富閱歷跨界融合以后,給鋼鐵公司的發展帶來了全新的視角。
說了這么多,并不是說要校長遠離課堂。作為一校之長,對于學校最重要的育人陣地——課堂的深入了解和把握,永遠是一件非常重要、不可缺失的工作。但是,校長對于自己聽課后的評課,則要高度警惕,十分小心。校長的位置決定了你的意見會給老師帶來很大壓力。因此,千萬不能簡單地以校長的權威意見代替老師們自己的反思。校長評課要特別向那位CEO學習,更多地給予鼓勵,敏銳地發現亮點,更少地提出批評,適當地提出建議——而且要特別強調:意見僅供參考!